無恤無奈也跟著我跳了進來。
「你在箭上塗了什麼?」伯嬴看見地上幾具屍體面色發青,口吐白沫,驚疑道。
「我在箭頭下了死咒,貴女走遠點,別碰到!」我小心翼翼地把箭從屍體上拔了出來,用白布擦乾淨後重新放回了身後的箭箙。
「死咒?」幾個拿著斧頭站在我身旁的僕役滿臉驚恐地往後退了一大步。
「快去穿衣服吧,你家主母待會兒要出來了!」我一說完,幾個僕役飛撲進了屋子,我搖了搖頭嘟囔道,「光屁股拿著斧頭還真是奇怪啊!」
燭櫝一聽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:「你果真還是不說話的時候好啊!」
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紅葯穿著寢衣,在兩個婢子的攙扶下走出了房門。
我怕被她看見,急忙往後退了兩步躲在伯嬴身後。
「晉人趙無恤見過孺人!」無恤向紅藥行了一禮,正色道,「幾個歹人趁夜色潛入貴府,怕是想要劫持孺人威逼公子和百里大夫打開城門,幸而被我等察覺,現已伏誅。」
紅葯這會兒才看到地上的屍體,她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,撇過頭乾嘔起來。
無恤上前一步,對兩個婢子道:「快扶你家主母進房去,再把府里的家宰給我叫來。」
「家宰隨主人去西門了。」婢子惶恐道。
「那你們快去把叔媯叫來。」紅葯取出帕子擦了擦嘴,聲音虛弱無力,「讓先生見笑了。」
「孺人,當務之急是要請孺人把府里的家眷都移居到一處空曠的院子里去,然後命府中侍衛在院外寸步不離地守衛。這場仗結束之前,要務必保障孺人的安全,不可讓太子鞝的人再有可乘之機。」
「謝先生救命之恩,此仗過後夫君必重謝先生。」紅葯對無恤欠了欠身子,感激道。
「孺人言重了,事不宜遲趕緊把人都叫醒吧!」
「主母——」剛剛去叫人的小婢子這會兒連滾帶爬地衝過來,跪倒在紅葯身前,結結巴巴道:「貴,貴妾不見了,伺候她的五個婢子也都死了!」
「你說什麼!」紅葯大驚失色,「是太子的人劫了叔媯嗎?這可怎麼辦……夫君最愛重叔媯,她如今又懷著身孕……」
紅葯的話猶如平地驚雷,我心中大喊不妙,太子鞝定是派了兩撥人,一撥被我們劫殺,另一撥劫了叔媯趕去西門了。
「不好,快走!」無恤三人提劍飛奔了出去,我轉身朝主屋左側一拐,直衝馬廄,挑了一匹快馬,緊追了出去。
我騎著馬從大門口沖了出去,路上空蕩蕩地卻看不到一個人影。
他們去哪兒了?算了,不管了!
「喝!」我一踢馬肚直奔西門而去。
那些人劫了叔媯要做什麼?是要逼迫公子利開城投降嗎?不,這是公子利和太子鞝的生死之戰,公子利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就打開城門。太子鞝明明知道這一點,為什麼還要這麼做?
等我趕到西門,看到城樓上稀稀拉拉的幾個守兵,心中頓時恍然大悟——太子鞝今日主攻不在東門,而在西門!劫持紅葯、叔媯,不是為了打開城門,而是為了在攻城之時,擾亂軍心!
我快馬趕到城門下,守衛的幾個步卒居然還打著鼾靠在城門上熟睡。一怒之下,我掄起馬鞭狠狠地在他們身上抽了幾下,高聲喝道:「都給我起來!」
幾個步卒吃痛,爬起來拿了長矛把我團團圍住:「什麼人找死?」
「公子呢?符舒呢?大仗在即,你們居然還有心思睡覺!」我怒氣沖沖,心急如焚,「看什麼!還不快去喊人!」
也許是被我的兇狠模樣嚇到,一個步卒扔下長矛飛奔了出去,很快就從城樓上走下一個身穿甲胄的軍士。
「什麼人?」來人高聲問了一句。
「符舒!太子鞝今日要攻西門,快鳴鼓,調精兵和箭手上城樓!」我對來人高聲喊道。
「貴女,你不是已經……」符舒先是被我嚇了一跳,醒轉過來後,立刻命人擊鼓備戰。
我跳下馬背急問道:「公子呢?為什麼城樓上才這麼幾個人?」
「昨夜太子鞝在東門外列陣擊鼓,公子半夜就調兵趕去東門了!」符舒忙回道。
「趁現在天還未亮,你立馬派人把公子叫回來,東、西兩門今日恐怕都會被攻。」說完我又對符舒身後的隨從道:「不管這裡還剩下多少人,全都拿上武器、旌旗到城樓上去,馬上!」
雍城西門外是一片低洼地,如果想從西門攻入的話,不管是步卒,還是衝撞木,都需要爬上一個陡坡。即使沒有真正上過戰場,只要還有一點常識的士兵都知道,攻城最重要的就是速度。速度越快,死的人越少;越慢,死的人越多。爬坡仰攻,無疑會拖慢軍隊的速度,到時候死的人可能就是原來的兩倍甚至是三四倍。
太子鞝坐擁七萬大軍已經狂妄到了極點。不過七萬對九千,即便強攻西門,他也有極大的勝算,更何況他現在手裡還有叔媯。如果戰鬥進行到緊要關頭,公子利身陷東門,他懷孕的妾室又被拉上城樓,屆時群龍無首驚慌失措的西門守衛恐怕片刻就會落敗。這樣一想,我不禁打了個冷戰,從現在開始稍微踏錯一步,就可能會帶來無法承受的後果。
我在城樓下急得團團轉,腳下的地陡然開始顫動——太子鞝的軍隊拔營進攻了!
我飛奔上了城樓,如血的朝陽在天際緩緩升起,烏壓壓的軍隊正排成整齊的方隊向城門移動。頃刻間,我的心直竄到了嗓子眼,一種從未有過的強大的壓迫感迎面襲來,我的膝蓋竟抑制不住地發軟。
此時,城樓上每個士兵都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兵器,他們僵硬的臉透露了他們此刻內心的恐懼,但他們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遠方的敵人。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爭,他們只能奮力一搏!
「公子帶兵回來了!」一個小兵奔上城樓大聲喊道。
太好了,城樓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長舒了一口氣。但很快大家又都緊張了起來,因為敵軍已經在城下列隊。
我轉身欲下城樓,迎面卻撞上了公子利。如果命運可以自己安排,我絕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相見。
「阿拾?!」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。
「公子,你總算來了。你府上的……」我剛一開口就被公子利緊緊地抓住了雙手。
「阿拾,這是我的幻覺嗎?」
「公子,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,太子的人抓了你府上的貴妾媯,為的是要在進攻的時候擾亂你的心智。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,請給我五名士兵,我會幫你救出貴妾。只是無論待會兒發生什麼事情,你都不要往城裡看一眼,也請命令你的士兵,抗擊外敵時,誰都不要管城裡發生的事。」
公子利似乎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話,他怔怔地注視著我的眼睛,驚訝、哀傷、喜悅,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臉上飛快地變換。
「公子——」我心中焦急不由拔高了嗓門。
「今日你不管要做什麼,我都答應你。但今日之後,若我還活著,我想知道為什麼。」他深吸了一口氣,正色道。
「好,今日之戰不管有多慘烈,阿拾請公子一定要活下來。」
說完,我掙開公子利的手飛快地跑下了城樓。
站在城樓下,耳邊不斷地傳來凄厲的慘叫聲,我不敢回頭看,也不能回頭看,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盯緊眼前的這條路。
兩刻之後,一輛黑篷馬車突然出現在長街上。我默默地舉起長弓,從箭箙里取了一支了劇毒的白羽箭。臨走前,史墨給了我許多東西,這見血封喉的毒藥便是其中之一。
我把弓拉到最滿,半眯著眼睛,死死地瞄準我的目標。嘣——弓弦猛顫,毒箭直飛了出去扎進了御車人的胸口。
這一仗,居然把太子府的地鼠都逼出來了!前方中箭的人正是當日看守地牢的守衛之一,他們終年不見天日,難怪能逃過公子利和伍封的搜捕。
馬車裡很快又鑽出來一個人,同樣也是太子府的守衛。這人一手御韁停車,一手拿匕首緊緊地勾住叔媯的咽喉。
「前面什麼人!快把弓箭放下,不然我就殺了你們公子的貴妾!」來人把匕首橫在叔媯的脖子前,沖我大聲吼道。
「誰都不許放!你們今天只能聽我一個人的命令!」我沖身後的五名士兵厲聲喝道。
「去,把你們公子叫下來,我要出城!」男子把匕刃逼近叔媯的脖子,「如果他不下來,我就殺了這個女人,一屍兩命!」
「公子是不會下來的,你把匕首放下,我可以考慮留你一條性命。」我笑著往前走了幾步。
「你別過來!如果公子利的寵妾和孩子有什麼閃失,你十條命也賠不起。快!把公子利給我叫下來!」我的步步緊逼讓男人焦躁不安。
「貴妾媯,公子讓我轉告你,今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邁下城樓一步,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衷。待你死後,公子定會厚葬於你。」
「不,我不想死啊……夫郎,夫郎,救我啊!」叔媯突然沖著城樓大叫起來。
但此刻沒有人理會她,彷彿除了我之外,再沒有人能看見他們。
「現在你相信我了?」我又往前走了兩步,對男子柔聲道,「你有兩個選擇,其一,你和她一起死,她死後厚葬,你死後喂狗;其二,你和她一起活,她繼續做她的貴妾,你繼續做你的守衛。也許這次還不用待在地牢里。」